浮世绘是日本的名片之一。 无论你是否熟悉日本文化,你一定对“神奈川冲浪里”有印象——它出现在装饰画、文创产品、服装中。
如今,你只能在画廊和展览中欣赏到高品质的日本浮世绘,但浮世绘实际上是一种纯粹的“平民艺术”。
浮世绘是中国古代绘画经日本改造后的产物。 体现了日本人务实的工匠精神。 大航海时代开启后,日本卷入世界体系,浮世绘也传入欧洲,影响了一批想要摆脱写实传统的印象派画家。
我们采访了上海美术学院教授、《浮世绘》作者潘力先生,请他给我们展示一下,小小的浮世绘里蕴含着怎样精彩的日本文化历史。
✎作者 | 费利西亚
✎编辑| 程驰
艺术是一种奢侈品,是上层阶级,或者至少是中产阶级的文化。 当2021年的人们走进博物馆和美术馆时,大多数观众都以欣赏的态度观看高端艺术品。
无论是古希腊、古罗马,还是古代中国,幸存下来并得到自觉保护的艺术大多是贵族文化的遗产。 直到近代,西方的工业革命为老百姓打开了话语权,越来越多的艺术家开始接触属于老百姓的艺术。
在东亚,浮世绘是时代的闪亮产物。 它仍属于东亚封建社会,但却是平民文化的精髓,被历史保存下来。
2020年,北京、上海、深圳均推出浮世绘展览。 我们去上海看了潘李策划的浮世绘展。 潘蠡也是《浮世绘》的作者。
浮世绘有三个特别有趣的特质:它是一种面向平民的艺术,它是一种关注女性的艺术,同时又以其多样的生命力,涵盖了日本的风景、日本的人物,甚至是日本的图画。日本社会。
潘蠡所著《浮世绘》
普瑞文化| 湖南美术出版社,2020年11月
浮世绘是一面镜子。
《浮世绘》首次出版是在八年前。 潘力老师自己也说,正是在这八年里,他不断真正深入地理解了浮世绘。 经过八年的整修,本书已从博士期间的学术研究作品转变为更加“平民化”、更适合大众阅读的作品。
我们问潘丽老师,您认为浮世绘的主要品质是什么? 他说这是它的平民气质。
如果我们想了解这种平民文化是在什么样的容器下发展和传播的,就必须回到200年前的一个地方——今天的东京浅草。
随着城市的扩张,浅草已经成为东京重要的商业区,这里每一寸土地都弥足珍贵。 这里是江户平民文化的发源地。
以下由潘丽老师讲述。
吉原红灯区
江户平民文化沙龙
“吉原”这个概念对于中国读者来说可能比较陌生。 这里属于江户的平民区,也可以说是红灯区、色情区。
浮世绘不仅仅是一般的美女画。 其背后是江户平民文化的丰富内涵。 江户平民文化的起源,或者说最集中平民意识的沙龙,就在吉原。 吉原虽然是色情区,但并不是纯粹的色情区。
《梦回江户》展览现场,图为北川歌麻吕的美女画作
白天的吉原就像一个盛大的艺术沙龙,有音乐、棋艺、书画,还有才艺表演,有茶道、书画、服装、各种弹奏、弹唱,甚至还有女性最新款的和服的款式、面料、发型等,都会在这里。 互相比较、交流,所以吉原白天并不从事色情生意。
性交易从晚上六点开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六点。 吉原的管理非常严格。 当时在幕府的控制下,武士阶层有很多规章制度,必须执行命令和禁令,才能维护武士的尊严。
歌川广重,《江户名胜百景》,浅草金龙山,1857 年。
吉原也是如此。 性交易只能在晚上6点到早上6点进行。 白天,这里是平民的休闲场所,孕育着各种江户平民文化。
老百姓没钱雇花魁,就白天去吉原看热闹。 白天进入吉原不需要门票,免费参加文化活动。 因此,吉原白天以平民为主,但到了晚上,更多的武士、商人、贵族来到吉原参观。
吉原最初位于东京浅草寺后面。 如今,随着东京都市区的扩张,浅草寺处于相对中心的位置,乘坐山手线即可到达。 然而,在江户时代,吉原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 幕府特意将色情区建在城市边缘,以免在市中心显得碍眼。
葛饰北斋《五百罗汉寺》,选自《富士山三十六景》,锦画。 莫奈1866年的作品《圣阿德雷斯花园的阳台》就是根据这部作品创作的。
浮世绘是江户时代平民百姓的时尚文化,贵族们认为它不值得高雅。 浮世绘大多是平民的玩物,很少被贵族收藏,更不用说艺术品了。
今天我们称葛饰北斋、歌川广重等人为艺术大师。 那时他们是画家,画平民画,画一些小卡片。
武士和贵族都有自己的御用画家。 他们欣赏从唐代演变而来的中国水墨画和大和绘,并将它们装饰在宫殿的推拉门或屏风上。
大和绘的杰作,山水屏风,11世纪至12世纪平安时代的作品,京都国立博物馆收藏。
日本江户时代为何出现平民文化?
在江户之前,普通百姓没有资格追求自己的精神生活。 日本整个历史发展到了江户时代,平民文化才真正发展起来。
200多年前的江户时代是一个长期没有战争的时代。 幕府的总部设在江户。 江户地区人民的经济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 温饱问题解决后,他们开始追求精神生活。
精神生活无非是两个方面。 一方面是表演艺术表演,比如今天的电视剧、电影,都是观赏性的作品; 另一方面是对绘本、小说、图片等出版物的需求。 在江户时代,平民文化的这两方面得到了发展。
《江户时代》
北岛正元着,米彦君译
新经典·琥珀| 新兴出版社,2019年4月
各位浮世绘大师
他们都是春天的绘画高手
其中以美女浮世绘最为流行。 美女画中的主角大多是花魁。 老百姓花大钱雇不起花魁,却喜欢看花魁,商人也从花魁身上寻找商机。
就像20世纪80年代的电影明星照片、美女肖像一样,人们喜欢这些,回家后挂在墙上。 以花魁作为美人画的内容。 画上写着花魁的艺名和她所从事的猜谜游戏的名称。
西寨颍泉,大字屋内,本金河,十九世纪。
浮世绘中最常见的主题是春天的图画。 每一位浮世绘画家都是春画大师,春画甚至比美女画更受欢迎。
浮世绘春画与中国春宫画不同。 日本的春画不叫春宫画。 他们里面没有“宫殿”这个词。 它们是普通人看得到的东西,并不是只有贵族才能买得起。 贵族们如果要画春画,不会用木刻来画,而是用十米长的卷轴来画,不过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
当时幕府仍采取镇压春画的趋势。 春画受到幕府的诸多限制,不能在市场上公开出售,就像我们今天打击非法出版物一样。
春画在江户时代也经历过几次镇压、禁令和检查,但有需求就有市场,转入地下。 春画并非100%违禁品。 政府会开放一段时间,然后收紧一段时间,视而不见。 官员们也知道这些是不能容忍的。
北川歌麻吕的《女性外貌的十大特征》。
如今,春画不太可能出现在日本的展览中,但印刷品和出版物会出现,并且春画的收藏可以在书店轻松购买。
日本浮世绘春画并不像中国春宫画那样纯粹用来表现色情,虽然其表现手法更加夸张,画面更加露骨,甚至有些变态。 这与日本的国民性格有关。
“很变态”的画面,其实是江户时代人们乐观开放性格的体现。 浮世绘不仅讲述色情信息,还向人们传达不可思议、超现实的感受。 大家看到这张图都会很开心,会笑,因为现实不可能是这样的。
铃木春信的《夜梅》。
春色画、春画给老百姓带来了一种趣味和幽默。 他们通过这样的画来寻求快乐,所以也被称为笑画。
日本民族对于性的话题非常开放,今天依然如此,在性方面他们也很冷静。 日本的国民性格也有非常搞笑、开放的一面。 也许我们平时看到的现代日本人都很恭敬,很矜持,点头、鞠躬,说话也很严肃。 这是一个非常表面的现象。
葛饰北斋的作品《幻术》描绘了一些有趣的民间技艺和传说。
如果你长期在日本生活,与日本朋友深入交往,你会发现日本人的两面性非常明显。 在公共场合、正式场合,日本人会表现得很矜持、矜持,但一旦去居酒屋喝酒,喝了三遍之后,他们就会“原形毕露”,变得能言善道。
因此,看浮世绘春画,不仅要看到它情色的一面,还要看到它滑稽的一面。 从两个方面来理解春画,才是更正确的打开方式。
浮世绘的巅峰
这是北川歌麻吕的照片
我最喜欢的浮世绘艺术家是北川歌麻吕。 他的画能够全面地表现日本民族的性格。
北川歌麻吕,《当时的三美人》,1793 年,锦绘。 通过三位艺伎面孔和表情的微妙差异,歌麻吕赋予了她们独特的性格。
浮世绘刚出现时,人物都是全身肖像,美女画也是全身肖像。 为什么是全身肖像? 一方面是因为全身像更方便表现和服图案之美。 早期的美女画是为了表现和服的图案而设计的。
菱川茂根的《低声歌唱之后》,1673-1681 年。
另一方面,木版画很难表达文字。 版画属于间接绘画,很难画出栩栩如生、生动活泼的人物形象,也不容易创造出微妙的人物表情。 油漆工必须密切注意刀片的方向。 一不小心,人物的线条就会被折断,甚至棋盘报废,只能从头再来。
所以这种画是非常有限的。 回顾中华文明的木刻版画,以人物肖像为主题的木刻版画少之又少。
铃木晴信等一代画家将黑白浮世绘转变为彩色浮世绘。 后来画家鸟井清长塑造了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女形象。 再继续往前走,我们就会突破全身美人画。
早期浮世绘长篇画、铃木晴信《一历》、锦绘
这时,北川歌麻吕出现了,他把歌舞伎演员所用的大手画技法(所谓大手画,就是大头的技法)运用到了美女画上。
不仅是浮世绘,全世界都在使用这种技术,无论是木版画还是铜版画,都是一个革命性的巅峰。
北川歌麻吕《七人组成难波屋阿兵卫》锦绘
从神佛到人本身
成为社会的一面镜子
在“洛中洛外画屏”出现之前,日本的艺术绘画更多的是宗教画,或者说佛教画,是神佛的世界。 到了京都“洛中洛北图屏风”的设定,日本艺术的焦点慢慢转向了平民生活。
洛中洛外図巻。
换句话说,从神佛世界到现实世界,日本艺术的重心从天空转向了地下。 关注和表达现实生活日益成为那个时代画家的主题。
浮世绘最多只有三张纸拼接而成的大小,宽度最宽处只有七十、八十厘米,无法表现大场面。 它最多可以将某个主题下的不同组的绘画和图片聚集在一起。 一起。
女人们在镜子前梳妆打扮,半躺在地板上,洗脚、剪指甲、赏樱花,然后就出去了,就像周围没有其他人一样。
也许普通人认为浮世绘是美画,因为它是浮世绘最大的题材之一,但浮世绘是包罗万象的,整个江户时代的平民生活都可以在浮世绘中表现出来。 有儿童画、相扑力士画等,甚至有山水画和后来的鬼画。
《吉原格》,葛饰应该是。
后来,浮世绘甚至还具有批判时弊的社会功能。 例如,歌川国芳是浮世绘史上一位非常不寻常的画家。
铃木晴信、鸟居清长、喜多川歌麻吕等人都走的是浮世绘的正常道路,但歌川国芳的性格更加另类、更加大胆、更加开放。 他所生活的江户时代已经到了幕府统治的末期。 整个社会思想更加活跃,幕府的统治能力开始下降,不再像以前那样实行严格的控制。
营救赞岐院家族成员的源头是歌川国芳朝土。
与此同时,西方文化的影响也在不断增强。 从荷兰或欧洲传入的西方人文主义思想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普通民众的思想。 其实我们也可以看看我们中国的例子。 正如1980年前后中国社会发生巨大变化一样,幕府末期也是如此。
歌川国芳可以说是平民文化的代言人。 他代表老百姓发声、表达,用较为委婉的方式表达了对幕府统治的不满。 他不能直接画幕府将军,毕竟这是死罪,所以他用比喻的方式让人们去猜测、品味,从而了解其中的奥秘。
歌川国芳的《相马王古城》充满了诡异和讽刺。 1843-1845年,锦画。
浮世绘对时弊的批判也是从此时开始的,随后愈演愈烈。 幕府灭亡后,明治维新成功,日本开始进入明治时代。
明治天皇即位后,浮世绘就无人问津了,漫画开始流行。 早期的浮世绘中并没有漫画这样的东西。 漫画随着时代的发展而逐渐演变。
印象派画家
从浮世绘中找到您想要的内容
日本传统绘画其实和中国画一样,没有空间感。
比如我们古代的山水画,虽然是散点透视,但是和西方的空间透视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它们基本都是扁平化的,没有什么深度的表现手法。 这两个概念在艺术中非常重要。 艺术应该追求的方向。
梵高的《唐吉爸爸》的背景中有很多浮世绘。
印象派想要推翻和逃避文艺复兴以来特别是相机出现之后建立的写实绘画传统。 他们不满足于追随现实,描绘肉眼可见的场景。 印象派画家觉得应该回归绘画本身,用线条和色彩来表达。
印象派画家认为绘画不需要详细描绘他们所看到的东西。 从19世纪开始这就是相机的事情了,画家不再需要这样做了。
他们从浮世绘中找到了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扁平化、装饰性的色彩和线条,从而推动了西方艺术的变革。 现代绘画具有平面性和装饰性,不再模仿现实空间。
爱德华·马奈,《左拉肖像》,布面油画,1868 年。马奈的左拉肖像背后是一幅小型浮世绘,右侧与艺术家的早期作品《奥林匹亚》并置,左侧是日本屏风。
时至今日,如果说一幅画是写实的,那它就是古典技法的画。 现代绘画强调色彩和色块的表现,是由印象派画家从浮世绘风格转变而来的。 他们启发了后来的画家和现代绘画。
左图:梵高的《雨中桥》; 右图:歌川广重《桥上大雨》
浮世绘是木刻版画。 木刻版画来自中国。 日本人学习了木刻版画,然后将日本民族的工艺融入其中。 日本民族是一个富有工匠精神的民族。 他们善于亲手制作东西,但不善于思考、总结、总结想法。 任何东西到了他们手里都会被修改和改造。
日本文化的有趣之处也正是在这里。 它大量、大规模地向外国文明学习,同时将这些学到的东西转化为自己的东西。
喜欢小物体也是日本的民族特质,他们不太擅长观看大图片。 江户时代是平民文化空前繁荣的时代,小器物是平民文化最好的载体。 大型水墨画、大屏风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不可能收藏和欣赏的。 他们居住的空间和环境并没有那么大——除了将军和贵族居住的宫殿之外,普通人不可能拥有这么大的房子。
《梦回江户》展览现场、文创产品
因此,能够满足他们精神生活需求的,就是这种便于携带、流通的小画。 这与日本的国民性格有关。 我们的民族性格里就没有这样的东西,到现在也不存在。 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今天,我们都更喜欢“更高”的事物。
日本人不是这样的。 直到今天,当你去日本时,你仍然可以看到他们的喜好的反映。 日本人喜欢装饰,这和他们的居住空间有很大关系。 都说环境造就性格。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浮世绘的气质,那就是平民气质。 这是属于老百姓的东西,而不是挂在墙上装饰空间或者供某些人欣赏。 它是最贴近人民、最贴近生活、最真实的。
浮世绘是平民的艺术。图/歌原·夜雪,歌川博惠绘制